人生不相見，動如參與商。
人生旅途常有別離不易相見，就像參星商星實在難得相遇。
今夕復(fù)何夕，共此燈燭光。
今夜又是一個什么吉日良辰，讓我們共同在這燭光下敘談。
少壯能幾時，鬢發(fā)各已蒼。
青春壯健年少歲月能有多少，轉(zhuǎn)瞬間你我都已經(jīng)兩鬢如霜。
訪舊半為鬼，驚呼熱中腸。
昔日往來的朋友一半已去世，我內(nèi)心激蕩不得不連聲哀嘆。
焉知二十載，重上君子堂。
沒想到我們已分別廿個春秋，今天還能親臨你家里的廳堂。
昔別君未婚，兒女忽成行。
相分別是你還沒有結(jié)婚成家，倏忽間你的子女已成幫成行。
怡然敬父執(zhí)，問我來何方。
他們彬彬有禮笑迎父親老友，親切地詢問我來自什么地方？
問答未及已，兒女羅酒漿。
還來不及講述完所有的往事，你就催促兒女快把酒菜擺上。
夜雨剪春韭，新炊間黃粱。
冒著夜雨剪來了青鮮的韭菜，呈上新煮的黃米飯讓我品嘗。
主稱會面難，一舉累十觴。
主人感慨見面的機會太難得，開懷暢飲一連喝干了十幾杯。
十觴亦不醉，感子故意長。
一連喝干十幾杯還沒有醉意，令我感動你對老友情深意長。
明日隔山岳，世事兩茫茫。
明日分別后又相隔千山萬水，茫茫的世事真令人愁緒難斷。
1、彭定求 等全唐詩（上）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，1986：510
2、蕭滌非杜甫詩選注北京：人民文學(xué)出版社，1998：99-101
3、張國舉唐詩精華注譯評長春：長春出版社，2010：279-280
人生不相見，動如參(shēn)與商。
動如：是說動不動就像。
參商，二星名。
商星居于東方卯位（上午五點到七點），參星居于西方酉位（下午五點到七點），一出一沒，永不相見，故以為比。
今夕復(fù)何夕，共此燈燭光。
少壯能幾時，鬢發(fā)各已蒼。
蒼：灰白色。
訪舊半為鬼，驚呼熱中腸。
訪舊：一作“訪問”。
驚呼：一作“嗚呼”。
焉知二十載，重上君子堂。
昔別君未婚，兒女忽成行(háng)。
成行：兒女眾多。
怡然敬父執(zhí)，問我來何方。
“父執(zhí)”：詞出《禮記·曲禮》：“見父之執(zhí)。
”意即父親的執(zhí)友。
執(zhí)是接的借字，接友，即常相接近之友。
問答未及已，兒女羅酒漿。
未及已：還未等說完。
“兒女”一作“驅(qū)兒”。
羅，羅列酒菜。
夜雨剪春韭，新炊間黃粱。
“間”：讀去聲，攙和的意思。
黃粱，即黃米。
新炊是剛煮的新鮮飯。
主稱會面難，一舉累十觴(shāng)。
主：主人，即衛(wèi)八。
稱就是說。
曹植詩：“主稱千金壽。
”累：接連。
觴：飲酒。
十觴亦不醉，感子故意長。
故意長：老朋友的情誼深長。
明日隔山岳，世事兩茫茫。
山岳：指西岳華山。
世事：包括社會和個人。
兩茫茫，是說明天分手后，命運如何，便彼此都不相知了。
極言會面之難，正見令夕相會之樂。
這時大亂還未定，故杜甫有此感覺。
1、彭定求 等全唐詩（上）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，1986：510
2、蕭滌非杜甫詩選注北京：人民文學(xué)出版社，1998：99-101
人生不相見，動如參與商。
今夕復(fù)何夕，共此燈燭光。
少壯能幾時，鬢發(fā)各已蒼。
訪舊半為鬼，驚呼熱中腸。
焉知二十載，重上君子堂。
昔別君未婚，兒女忽成行。
怡然敬父執(zhí)，問我來何方。
問答未及已，兒女羅酒漿。
夜雨剪春韭，新炊間黃粱。
主稱會面難，一舉累十觴。
十觴亦不醉，感子故意長。
明日隔山岳，世事兩茫茫。
這首詩寫久別的老友重逢話舊，家常情境，家常話語，娓娓寫來，表現(xiàn)了亂離時代一般人所共有的“滄海桑田”和“別易會難”之感，同時又寫得非常生動自然，所以向來為人們所愛讀?！?/p>
開頭四句說：人生動輒如參、商二星，此出彼沒，不得相見；今夕又是何夕，咱們一同在這燈燭光下敘談。這幾句從離別說到聚首，亦悲亦喜，悲喜交集，把強烈的人生感慨帶入了詩篇。詩人與衛(wèi)八重逢時，安史之亂已延續(xù)了三年多，雖然兩京已經(jīng)收復(fù)，但叛軍仍很猖獗，局勢動蕩不安。詩人的慨嘆，正暗隱著對這個亂離時代的感受。
久別重逢，彼此容顏的變化，自然最容易引起注意。別離時兩人都還年輕，而此時俱已鬢發(fā)斑白了?！吧賶涯軒讜r，鬢發(fā)各已蒼”兩句，由“能幾時”引出，對于世事、人生的迅速變化，表現(xiàn)出一片惋惜、驚悸的心情。接著互相詢問親朋故舊的下落，竟有一半已不在人間了，彼此都不禁失聲驚呼，心里火辣辣地難受。按說，杜甫這一年才四十八歲，親故已經(jīng)死亡半數(shù)很不正常。如果說開頭的“人生不相見”已經(jīng)隱隱透露了一點時代氣氛，那么這種親故半數(shù)死亡，則更強烈地暗示著一場大的干戈亂離。“焉知”二句承接上文“今夕復(fù)何夕，共此燈燭光”，詩人故意用反問句式，含有意想不到彼此竟能活到今天的心情。其中既不無幸存的欣慰，又帶著深深的痛傷。
前十句主要是抒情。接下去，則轉(zhuǎn)為敘事，而無處不關(guān)人世感慨。隨著二十年歲月的過去，此番重來，眼前出現(xiàn)了兒女成行的景象。這里面當(dāng)然有倏忽之間遲暮已至的喟嘆?！扳弧币韵滤木?，寫出衛(wèi)八的兒女彬彬有禮、親切可愛的情態(tài)。詩人款款寫來，毫端始終流露出一種真摯感人的情意。這里“問我來何方”一句后，本可以寫些路途顛簸的情景，然而詩人只用“問答乃未已”一筆輕輕帶過，可見其裁剪凈煉之妙。接著又寫處士的熱情款待：菜是冒著夜雨剪來的春韭，飯是新煮的摻有黃米的香噴噴的二米飯。這自然是隨其所有而具辦的家常飯菜，體現(xiàn)出老朋友間不拘形跡的淳樸友情?！爸鞣Q”以下四句，敘主客暢飲的情形。故人重逢話舊，不是細斟慢酌，而是一連就進了十大杯酒，這是主人內(nèi)心不平靜的表現(xiàn)。主人尚且如此，杜甫心情的激動，當(dāng)然更不待言。“感子故意長”，概括地點出了今昔感受，總束上文。這樣，對“今夕”的眷戀，自然要引起對明日離別的慨嘆。末二句回應(yīng)開頭的“人生不相見，動如參與商”，暗示著明日之別，悲于昔日之別：昔日之別，今幸復(fù)會；明日之別，后會何年？低回深婉，耐人玩味。
詩人是在動亂的年代、動蕩的旅途中，尋訪故人的；是在長別二十年，經(jīng)歷了滄桑巨變的情況下與老朋友見面的，這就使短暫的一夕相會，特別不尋常。于是，那眼前燈光所照，就成了亂離環(huán)境中幸存的美好的一角；那一夜時光，就成了烽火亂世中帶著和平寧靜氣氛的僅有的一瞬；而蕩漾于其中的人情之美，相對于紛紛擾擾的殺伐爭奪，更顯出光彩?！敖裣?fù)何夕，共此燈燭光”，被戰(zhàn)亂推得遙遠的、恍如隔世的和平生活，似乎一下子又來到眼前?？梢韵胂螅菭T光融融、散發(fā)著黃粱與春韭香味、與故人相伴話舊的一夜，對于飽經(jīng)離亂的詩人，是多么值得眷戀和珍重啊。詩人對這一夕情事的描寫，正是流露出對生活美和人情美的珍視，它使讀者感到結(jié)束這種戰(zhàn)亂，是多么符合人們的感情與愿望。
這首詩平易真切，層次井然。詩人只是隨其所感，順手寫來，便有一種濃厚的氣氛。它與杜甫以沉郁頓挫為顯著特征的大多數(shù)古體詩有別，而更近于渾樸的漢魏古詩和陶淵明的創(chuàng)作；但它的感情內(nèi)涵畢竟比漢魏古詩豐富復(fù)雜，有杜詩所獨具的感情波瀾，如層漪迭浪，展開于作品內(nèi)部，是一種內(nèi)在的沉郁頓挫。詩寫朋友相會，卻由“人生不相見”的慨嘆發(fā)端，因而轉(zhuǎn)入“今夕復(fù)何夕，共此燈燭光”時，便格外見出內(nèi)心的激動。但下面并不因為相會便抒寫喜悅之情，而是接以“少壯能幾時”至“驚呼熱中腸”四句，感情又趨向沉郁。詩的中間部分，酒宴的款待，沖淡了世事茫茫的凄惋，帶給詩人幸福的微醺，但勸酒的語辭卻是“主稱會面難”，又帶來離亂的感慨。詩以“人生不相見”開篇，以“世事兩茫?！苯Y(jié)尾，前后一片蒼茫，把一夕的溫馨之感，置于蒼涼的感情基調(diào)上。這些，正是詩的內(nèi)在沉郁的表現(xiàn)。如果把這首詩和孟浩然的《過故人莊》對照，就可以發(fā)現(xiàn)，二者同樣表現(xiàn)故人淳樸而深厚的友情，但由于不同的時代氣氛，詩人的感受和文字風(fēng)格都很不相同，孟浩然心情平靜而愉悅，連文字風(fēng)格都是淡淡的。而杜甫則是悲喜交集，內(nèi)心蘊積著深深的感情波瀾，因之，反映在文字上盡管自然渾樸，而仍極頓挫之致。
1、于海娣 等 唐詩鑒賞大全集 北京 ：中國華僑出版社 ，2010年12月版 ：第169-170頁
2、于海娣 等 唐詩鑒賞大全集 北京 ：中國華僑出版社 ，2010年12月版 ：第169-170頁
